清华大学历史系资深教授 张国刚： 《传统文化与中国式现代化》

　　感谢组委会让我在这里分享。《传统文化与中国式现代化》这个题目讲什么?我主要解释中国式现代化是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到底是用来对抗西方对我们的渗透或者某种政治上的挡箭牌?还是有它存在的合理性?其实是有不同看法的。特别是很多精英，认为这个东西是一个咱们杜撰出来的，我今天就先讲讲这个。

　　现代化是人类经历的一个阶段，蒙昧时代、野蛮时代、文明时代…，文明时代有古代、中国、近现代，在中国的阶段就是重视现代化。中国老祖宗公孙龙有个有命题的命题叫“白马非马”，白马不是马，大家奇怪为什么白马不是马，有各种各样的马，红马、棕马等等都是马，怎么说“白马非马”?把共性和个性、共相和具相搞得很清楚。

　　柏拉图有个观点翻译成“理念说”，理念就是“idea”，“idea”是什么东西?它是共相，拿桌子打比方，圆桌、方桌、小桌、大桌，桌子是各种各样的，怎么说书桌是桌子?那是一种桌子，还有石头桌子、铁桌子、长桌子，所以它把桌子这个东西的概念跟某一个桌子分开来。所以那时候有一个很有名的哲言——“存在的某个桌子不存在”，它总有哪天消失，总有哪天毁坏，不存在的!概念的这个“桌子”是存在的。 

　　现代化就是个“共相”，中国的现代化和美国的现代化、日本的现代化不一样，所以什么叫中国式现代化?首先要知道它是中国的过程。

　　我小时候有个人给我讲故事，讲一个老太88岁，两个儿子很成功，给她祝寿，一个穷书生给她写贺联，第一个人可能喝多了，写“这个老太不是人”，两个儿子很奇怪：我妈怎么不是人呢?“乃是天上一寿星，两个儿子都做贼”。两个儿子：我们怎么是贼呢?“偷来蟠桃献母亲”。

　　你看，我们可以很明白的讲，中国式现代化这个概念是存在的，是你把“共相”这点搞糊涂了。所以，第一个，它为什么存在?深深扎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第二个，它打破了现代化。有四种模式是我们否定掉的。

　　我们能够做中国式现代化吗?能够实现这个任务吗?中国历史分三个时段：

　　第一个时段：上古，从五帝到武帝。我把它分三段：五帝：尧舜禹是华夏成形时代，像中国的“中”呱呱坠地一样，那时候叫“华夏”。与“华夏”相对的还有个“蛮夷”，没有否定的概念，是种族不一样、说话不一样、穿的衣服不一样。三代：这是建国了，最典型的是周朝，周朝有分封，分封是地域概念了，像咱们北京燕国是分封的，齐国、鲁国是分封的，主要在黄河中下游地区，分布很多国。我提醒大家，诸夏也分封，皇帝后代分的，我们从民族的族慢慢变成地缘关系。周秦汉。刘邦以后到文景汉武帝以前通过调和，制度就定形了。

　　第二个时段：外来文明影响，主要是亚洲文明，以佛教为代表的外来文明对中国的冲击很大，这个冲击从汉唐宋，在这个过程中。第三次冲击就是西方文明对的冲击。佛教入华时，200年没有汉人出家，魏才有第一个汉人出家，白马寺迎来了个华人出家和尚，魏晋时代佛学为代表的外来文化冲击着中国文明。“非汤武而薄周礼，越名教而任自然”。一直到魏晋隋唐佛教在中国大行其道，也受到反抗，到王安石形容五代时说这么一句话——“儒门淡薄，收拾不住，皆归释氏”，也就是说儒家门可罗雀，佛教大行其道。但是从韩愈到北宋五子、到朱熹、到王阳明，通过学习吸纳佛教的优长，构建了新儒学，就是礼学。

　　孔子讲仁，孟子讲义，荀子讲礼，这主要是政治哲学、是伦理学方面的。但是宋的礼学不一样，它讲有、无、道、气、礼等等，开始有认识论、本体论的东西了。这是说中国儒学不但传承了汉儒，还吸纳外来文化来丰富发展自己。

　　王阳明讲明心见性其实就是六祖慧能的，过去讲人人皆佛性，满大街是圣人，可是王阳明绝对不会把释加牟尼戴在自己的头上。明白这个就明白了今年6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历史研究院进行讲话核心意思。

　　1840庚子年鸦片战争，1900庚子年八国联军，中国被人打怕了，被迫地学，被迫地改，到辛亥革命以后，我们知道我们文化不行，器物不行，洋务运动;制度不行，戊戌变法、辛亥革命;文化不行，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1916年开始，那是龙年，然后到1976年文革，那也是龙年，又是一个甲子。它说我们第一阶段的老祖宗搞错了，所以文化革命，新文化运动是文化，文化大革命也是扫四旧，今天习近平文化思想也是讲文化，你知道有什么不一样吗?从五四到文革基本是一样的，但是今天讲文化思想，千万不要认为是文化部管的那个文化，中国搞现代化必须要走一个文化上的脉络，为什么要走这个?第一个阶段，秦汉灭亡的时候，地中海那边罗马也灭亡了，它俩很像，人口都是六七千万，灭亡的原因也像。罗马灭亡的原因是西方蛮族入侵，秦汉也是，罗马是基督教入欧，中国是佛教入华，中国对佛教消化、吸收、发展自己，可是基督教在欧洲征服了欧洲，宙斯、雅典纳等罗马的神通通被耶酥取代了。还不算巴基斯坦等呢，这些全部被穆罕默德征服了。但是只有中国，用一个伟大的文明吸收消化另外一个伟大的文明，然后发展自己。

　　文化革命说“汉字不灭，中国必亡”，改革开放以后，我们走了重新回归传统、认识传统。打个比方，“文化的长江”，我觉得中国的文化也跟自然界的长江一样，自然界的长江唐古拉山涓涓细流，构成长江的源头，上有重庆，中有武汉，下有南京。

　　中国的文化源头也是百家争鸣，自然界的长江，重庆的水是把乱七八糟的水融合在一起构建一江春水向东流，我们叫“汉文明”“汉子”，因为汉五帝在文化上做了重大整合，让我们标出了汉人的标签。这个东西政治、经济、文化很多。武汉的水哪来的?武汉江面很宽，重庆三峡江面很窄，武汉不单接了重庆的水，还有汉江。中国的美术、诗词、生活方式等等都受到佛教影响，儒释道合流。

　　下游是南京，南京是大海，大海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海纳百川，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我们欣赏我们的文明，西方欣赏他们的文明，我们用刀叉吃吃饭，他们偶尔去中餐馆。前些日子解放日报记者采访我，他说上海应该是长江下游吧?我说上海是海，我们现在已经过了武汉，在南京这个阶段，可是南京这个阶段比上海低一点。

　　这时候中国特色是融合现代和西方，一个是蓝色文明，市场经济这套24字价值观，一个是红色文明。我们这几十年的发展，我有个学生在深圳，他说今天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行的跟西方最发达的国家已经不相上下了，不能拿西北农村跟纽约比。那靠什么呢?一个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是不可能的，还有一个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还有一个是护栏，如果没有护栏，改革开放像俄罗斯那样崩盘，像阿根廷那样金融破产了，像南非那样倒退多少年。世界上联合国193个国家，为什么那么多国家都改革，但改革开放不行?就是因为没护栏，就像走一个桥一样，没有两边的护栏敢走吗?不敢走，有护栏不用扶着，但是敢走。所以，我们经济发展好的时候赞扬改革开放政策，经济发展有问题时都是护栏 。八十年代的护栏和桥改革开放之间如何调试是个很重要的课题，这个课题调试得好，我们走得快，调试得不好，出问题。今天处在非常复杂的调试方面。市场经济的护栏应该怎么调节是个很重大的问题，就是凯恩斯、哈耶克怎么配合。

　　这个红色文明是马克思主义政党，为什么?家天下不可能成功的，家天下怎么会行呢。“党”这个字在中国历史上是负面词，欧阳修搞的“同党论”搞得灰头土脸，说好人是党，坏人告不成党，但是1912年以后开始有革命党、梁启超的进步党，他们当时按西方西欧的模式走。

　　刚才我讲了现代化的个性中国式，现代化有没有共性?当然有共性，英国学者写了现代化的动力这本书，在世界现代化历程里，针对现代化的共性指出这四个方面：经济领域工业化，社会领域城市化，政治领域民主化，价值理念领域理性化。工业化、城市化不用讲，中国工业总产值比欧美加起来还高，我们城市化也进步很大，主要是民主化价值过两年领域的理性化怎么理解。

　　民主化的根本点是路径选择问题，根本点是什么?政治权利要监督制约，这是共性。怎么监督、怎么制约，这是个性。社会管理要法治而不是人治，这是共性，但是怎么做到如何管这个社会，这是共性。市场经济是契约而不是权利，这是共性，但是如何运行是个性。

　　这个共性是什么?西方有一个人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他的成果是制度经济学。什么叫制度?你这个家电我买不买、买什么样的。刚才吕总编讲到家电的过去、今天和未来，卢主任讲到住房消费的过去、今天、未来，这种是跟我们每个人价值关联在一起的，我喜欢什么样的、他不喜欢什么样的，这个制度是一种人的价值观念。所以我们讲如何监督、如何制度、如何运行就包括这个东西。

　　我下面特别讲的是价值理念领域的理性化，什么叫理性化?西方走向近代化、现代化，主要是跟神学告别，宗教改革启蒙，启神蒙那个头脑，不信神，要信人。上帝死了怎么办?其实从康德那个时候对上帝的观念 就发生变化了。什么叫理性?有纯粹的理性，就是知识是怎么产生的;还有实践理性，就是生活中这样做才行，不这样做就不行。康德有一本书《实践理性批判》，他说如果一个人胡作非为、损人利己、逍遥法外，他却飞黄腾达，可是谨守道德的人穷酸、穷困潦倒，谁还守道德?没人守道德了!所以它必须有奖惩。自然科学没上去可以，但是生活科学必须上去。有道德上天堂，没道德下地狱;第二，死后再上天堂、下地狱，生前就穿帮了;第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像一个路灯通明，告诉你没路灯，我们的生活多不方便，这是功效的角度讲。

　　在价值理念的理性化，中国是人文的，但是“可信的不可爱，可爱的不可信”，人类社会人生价值光放在放飞自我上，养狗、养猫、不结婚不生孩子就是现代化?怎么定义现代化有很大讨论空间。

　　总之，简单来说，西方个人权益的保障做得有声有色，中国在这比人家差，可是中国讲强调一个关系领域形成人的价值，父母、姐妹、孩子、家人，这个群体礼做得相对比较周全，而且比西方这方面要强。在未来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东西方互相借鉴和交流不是个口号，而是实实在在的，中国式现代化是共性的。

　　不管白猫黑猫，逮着老鼠是好猫，猫是共相(种群)，逮老鼠是其功能(共性);白猫、黑猫是具相、是手段。人类的共同价值：1、工具性价值：法制、市场与政府。2、目标性价值：富强、和平、民主。民主是科学决策，一人一票。3、相对性价值：自由、平等、均富。

　　这里面有很多理论的思考，但是我讲一句话，孔子讲，人有三种：安人、利人、强人。安人是绝对有信仰，是好人，这可能是少数;什么利人?这个体制、这个主张、这个社会对他有好处，这是多数;强人要被迫做出好人的样子，即使心里很不满，这也是少数，如果强人太多了，这个社会就出问题了。一定是利人比较多，中国改革发展，改革开放，为什么利人这么少?嘴上不敢说，有两种原因，一种是不明白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不一样，一种是我们国家国家政府的管制是不是也要检讨在这方面是不是做得不够好，这是存在的问题。后者除了改进之外，还有其他方面的特色，一个问题两个方面理解，不能既要这样又要那样。

　　我们既要市场经济，又要有护栏，可是让这个护栏不像南非那样倒退，不像阿根廷那样金融破产，不像俄罗斯那样社会崩盘，它的两方面作用都应该进行考虑。

　　其实我后面还想谈怎么操作以及中西对比，但是没有时间把这些道理都讲出来。

　　谢谢大家!